前朝_

朝前看。


▪晏朝


合集手写封面来自亲亲@缇既

【铠约】孤独患者


*长城背景/8000+/微虐/BE


—————————————————————


00.


——你说世间,什么最难熬?


01.

阴郁的乌云连接成漫无天日的囚笼将大漠紧紧锁于其中,烈风在旷远的戈壁滩上刮过,裹挟着彻骨的冰寒一下又一下冲击着脆弱不堪的木质玻璃窗。


疼,锥心刺骨般的疼。


铠的意识清醒的时候,能感受到的一切就只有疼。


全身上下像是被人打断了每一根骨头然后随意拼接在了一起,大腿以下部分的感官在没有知觉和深入骨髓般的疼痛中任性地切换着。五感渐渐回归,玻璃窗户哐哐的震动声响在他耳中掀起阵阵轰鸣,空气中冷硬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着鼻间,将他整个都包裹其中。


意识清醒的前一刻脑内闪过很多画面——寒星之下一地的尸体,丛林前少女跌坐的身影,旷远的大漠,古老的祭祀台,黑压压的魔种大军……很多很多,挤占着大脑的每一个角落。


努力抬起像是粘连在了一起的眼皮,突然闯进视线的白光另他有些不适应,他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思忖良久才发现自己原来躺在床上。


发生了什么?记得自己好像在那场战斗中被魔种针对,几方夹击之下被一个大块头一拳打飞了出去,撞在一块巨石上,然后……


脑部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记忆像是断了片一样终止,这种难受的感觉他不会不清楚。


失去记忆这件事,本就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了。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自掌心传达着阵阵暖意。铠吃力地睁大了眼睛,模糊的景象开始清晰,视线也终于聚焦,他看见百里守约正俯身看着他,那张线条柔和的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


“醒过来了吗?烧退了好多了。”


紧锁的眉头被轻轻抚平,铠感受着那只手传达的温柔,之前脑中的丛生乱象也都渐渐隐去了。


“我躺了多久了?”久未进水的喉咙干燥得可怕,铠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


“三天了。”


“……发生了什么?我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你受了重伤,被魔种掀飞了出去撞在了巨石上,滚落下来的石块砸中了你的腿和头……嗓子是不是很干?我去给你倒点水。”守约说着起身走到木桌旁给他倒水,“医生说你的腿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能活动,另外因为被石块砸中了头,虽然不严重,但有可能会引起精神上的一点异常。”他重新坐回了床边,把杯子凑近铠的嘴边,温热的水散发着热气,在阴冷的空气中升腾着。“比如做噩梦啊,头晕啊,出现幻觉啊等等,都是正常的,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铠低下头就着守约递到面前的杯子喝完了水。随着温暖的液体流过五脏六腑,神经也彻底苏醒了,他想到先前脑中浮现出的那些嘈杂的声音凌乱的身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休养咯,我会照顾好你的。”守约看着铠并不怎么好的脸色,安抚的说着。


屋子里放着一个用于取暖的小火炉,守约在里面又添了点柴进去,火光闪烁,暖意四散而开。


当年他被长城的女将军捡回来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也是面前这个人照顾的自己,想到如今又要麻烦他了,铠心里隐隐的有点心疼。


“守约……”


“嗯?”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阿铠你说什么呢,”守约笑着从火炉旁站起身走过来,伸手抚上了男人有些苍白的脸。“只要你没事就好啦,就像你每次都保护我一样,你受伤了,我当然要照顾好你。”


“嗯……那要是我这腿废了,一辈子躺床上呢?”


“那可就麻烦了啊……当然要照顾你一辈子了啊。”守约笑着俯下身与他额头相抵。


“赖你一辈子也不错的,很值。”铠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抚摸上守约的后脑,轻轻下按,与他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自己这样一个糟糕的人,能拥有守约这般完美的爱人,还有什么奢求的呢?


他曾在无意间听到花木兰询问百里守约对铠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的看法,狙击手的声音冷静,像是在客观陈述着什么。


“他很强,能够独当一面,也很从容,临危不乱,是个不可多得的搭档,只是——”守约顿了顿,语气有点无可奈何。


“失忆对他的影响还是不小,而且我总觉得有什么执念一直困扰着他,总觉得他一定……很孤独吧。”


彼时他尚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他的过往——实际上他也不记得了,而他也没有习惯与别人交流一些兴许涉及隐私的东西,他惊讶于狙击手的敏锐,同时也自嘲于自己的命运。


独来独往这么久,那些罪恶的因果,那些无形的的桎梏,他一个人知晓,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


孤独吗?或许。


可谁知后来发生了意外,他铜墙铁壁般被紧紧封锁的一颗心,被名为“百里守约”的子弹击得粉碎,步步紧逼,缴械投降。


他们相爱了。


穷尽了脑中所有的词都形容不出爱人的好,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化作一句“我爱你”,却也还是收获了狙击手温婉的笑颜和轻柔的“我也是”。


无论多么华美多么深刻的告白和表达,都不及这简单的三个字来得真切吧。


像是漂泊太久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铠在百里守约这里就像是卸下了重重盔甲。二人夜里相拥而眠,他会在噩梦之时抑制不住的挣扎,狙击手眠浅,也总会因爱人的不安而醒来。铠时常会在朦胧之中感觉到守约紧紧抱着自己,轻轻安抚着,轻轻呼唤着。


“阿铠……”


“阿铠……”


“别害怕。”


“我在。”


铠很贪恋爱人怀中的温暖,这个战场上横扫千军所向披靡的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过往如同魔咒将他紧缚,每每使他动弹不得。


不过现在有了百里守约的陪伴,自己应该不会再有那所谓的孤独了吧。


02.


边关的食材向来紧缺,加上已经入冬了,上等的食材更是不好找,也不知百里守约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隔三差五地给铠变着花样做吃的,不过因为他是伤员,所以大多都比较清淡而营养。


只是铠发现,虽然守约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击穿人心,可他自己……是不是食量又变大了?明明每次都可以吃完,但还是很饿的感觉。


军医每天除了来做检查和换药外,到了饭点也还是会端来饭菜,虽然味道差了些,但铠还是吃下了——他知道守约每天训练巡逻站岗很忙,他不想麻烦爱人。


卧床的这几天花木兰和苏烈来过几次,大抵都是问他感觉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继续活动。


“话是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你这位钢筋锻打的爷,怕是要不了那么久吧。”女将军怀抱着双手


“你以为我想天天就这么躺床上?有守约照顾我,没多久就可以好了。”


花木兰闻言眼角一挑,抿了抿唇,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玄策这些天来只来看过他一次,守约跟他说过那天的战斗是玄策穿越了战场过来掩护的他,他看着这个平日叛逆又桀骜的小狼崽子,很想表示一下感谢。


只是玄策看起来并不是往日生龙活虎的样子,眼眶下面一圈黑显然是没睡好,整个人也都感觉没精打采的,他是突然推门而入的,站在铠的床边,看着他被被子盖住的腿的位置。


“你快点好起来吧。”


“长城需要你。”


“我哥他……也需要你。”玄策似乎还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拉开门离开了。


铠很诧异小狼崽子今天的异样,想来估计是背后说了他的坏话被他哥或者花木兰训了然后叫他来看望自己?对于自己抢了他哥一事小鬼可是咬牙切齿,但他可以看得出来哥哥和自己在一起很开心,所以虽然嘴上常常叫嚷着,心里却也还是默默祝福着。


他开始回想玄策刚刚所说的简短的话语。


需要……吗?


花木兰赋予他“铠”的名字,铠,是守护的存在,守护着长城,守护着家园,守护着心里重要的人,同时,也守护着自己。


来到长城前的记忆一直都非常模糊,但他知道那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甚至冥冥之中他觉得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幅躯体这个灵魂都好像不受自己掌控了,有什么东西操纵了他,带着古老的魔道流淌过血液的冰凉之感,拉扯着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向死而生的一辈子,有什么值得追寻与留恋?没有生命,只是为了最终的堕落与沉沦而降临世间。


他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失去了一切。


在长城这与他毫无干系的异乡,他以绝望为筹码挥动手中的利剑,着逝者的执念为坚不可摧的铠。


第一次参加守卫战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持续不断的战斗直至魔种的大潮退去,胜利的号角奏响在硝烟密布的天空之上,所有的弓矢与利箭在这一刻停顿,所有的希望与渴望冲出牢笼追逐那小小的光明。


泪水难泯,绝望难逝。


剑尖刺穿魔种胸膛的时候,恶臭的血液飞溅到脸上还带着灼人的温度。这不是他第一次杀魔种,事实上死在他刀下的魔种早已不计其数,可以往那种单方面的出于个人因素的战斗被冠以“守护”的名义时,握住剑的手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守护”,多么温暖的字眼,是柔情,是责任,是爱。


以铠之名,他定会守护好这一方土地。


守护好他所深爱着的人。


03.


他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场景。


他行走在旷远无边的冰原上,耳旁只有烈风撕裂空气的尖啸,头顶的苍穹黑如浓墨,散落其中的几颗星子并未让人感受到星光该有的柔和,倒像是无数双监视着他的眼睛,凛厉的视线穿透严寒直逼心底。


然后下一刻重心尽数剥离,天地崩塌。


你能否想象的到天穹的坠落,那种宛如置身太空一般的失重感,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涌向自己。九天之上星辰皆化作密集的箭雨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周遭浓重的黑暗蔓延到脚下攀附上全身,无力感如潮水般将自己整个淹没,侵入血管攫取残存的氧气,冻结思维而又攻击着脆弱的神经。


星辰在持续坠落,携带着撕裂空气的轰鸣,重重地砸进他的眼中,砸进他的心里。


他看见了愈发迫近的天空之上有光电在凝聚,逐渐汇聚成一把剑的模样,剑尖直指自己,锋芒穿透黑暗,凛厉的杀意,像即将带来最终审判的达摩克里斯。


脱力感涌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就是,梦寐以求的——救赎吗?


………………


“阿铠……阿铠!”天旋地转之中,他听见有人在呼唤着他,是谁?那声音那语调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阿铠!”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声声呼唤像一根绳索将他从即将坠落的天穹之下,已然凝固的黑暗中拉回。醒来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床单,关节泛白。铠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经历了什么九死一生的逃亡。


“又做噩梦了吗?我看你反应那么剧烈,就把你叫醒了。”百里守约拿来帕子拭去铠额头上密密的汗珠,语气关切。


“我没事……没事……你去休息吧。”铠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回答。


“真的吗?”


“真的。”


“好吧,不舒服的话就叫我,我一直在的。”守约捏了捏他有些冰凉的手,替他整理好被子,自己到一旁的床上躺下。


铠觉得自己很累,那个令人窒息的梦境抽走了他的力气,也连带着抽走他残存的睡意。那声声将他从梦中拉回的呼唤属于百里守约,他知道,可……他说不出来哪里奇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闷得难受。


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听过百里守约各种语调各种情绪的“阿铠”,有赢了胜战回来庆祝时欣喜的,有跟他吵了架冷冷的,有恼羞成怒的,有脆弱无助的,有婉转娇嗔的,有责备中流露着关切的,有温柔到骨子里的……很多很多,多得他想不完全。


可刚刚那一声“阿铠”,是他未听过的,甚至有一丝迟疑去想那是否来源于百里守约,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陌生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明明熟捻于心,却又恍若隔世。


他侧过头去,借着窗外泄进的几丝光亮看着百里守约的脸,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每当看见他,心里便觉升腾起令人心安的暖意,方才那没来由的陌生感也随之荡然无存。

他仔细地在黑暗中捕捉着那人的眉眼,细细地在心间道道描绘。


没有了睡意,就会想到很多事情。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他和玄策一起守夜,经过白天的战斗二人都有些疲惫,小疯子难得的没跟他“例行守夜互怼”,敞开心扉聊了很多,大部分都关于他哥。


玄策说他哥这辈子活到现在就没几天是安稳的,又或者说是从来没有过轻松的时光。双亲早逝,童年便是拉扯着他在周遭人的鄙夷与冷嘲热讽中摸爬滚打着长大。后来魔种入侵,兄弟分离,哥哥在无尽的自责之中,在无尽的人海茫茫里找了他那么多年。


玄策说你能想象吗?哥哥在几近绝望的情绪中持续不断地悔过着祈祷着,可他居然还痛恨过哥哥的失约。他说在分隔那么多年后再见到哥哥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感情都被抛开了,只想哭——他知道跟着师父这些年来在大漠也受了不少苦,可天知道哥哥为了找他,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险阻?


小狼崽子说到这里的语气几乎都带了几分哽咽,他沉了沉气,转过头看着铠,眼神坚决——


“所以,你必须要好好照顾我哥,我要是知道他在你这里受了哪怕一丁点儿委屈。”说着挥舞了一下手中寒光逼人的镰刃。


“飞镰拿你拭问。”


他愣了愣,随即无可奈何地一笑。


“还用得着你说吗?臭小子。”


……………………


回忆在此中断,他撑着手臂坐起了身,转头看向窗外,远处天空与大漠相接的地方,一丝曙光正破开云层,像黎明的钟声敲响,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旁边床上的人还在睡着,呼吸平稳而安详。铠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


他错过了同那人的过去,所以他想用未来长至一辈子的时间去体会,去弥补。


哪有什么孤独不孤独,每一个破晓阑珊的时候我自梦中醒来能见着你在我身边,便已是我生命中莫大的幸福。



04.


一段时间的调养,铠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但也就仅仅是走几步而已,他时常会一瘸一拐的晃到柜子旁拿几本书过来看——他喜欢看书,之前还托李白从长安带了不少书来看。


傍晚时分,有人敲了几下房然后门推门而入,铠正坐在床上看书,看见守约走了进来才想起他今天轮值休息。


“外面可真冷啊……”守约边说着边脱下落满霜雪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抖了抖有点冻的狼耳,几片还未化开的雪花飘悠着落下。


“我怀里不冷啊。”铠笑着伸出了手臂,“过来我抱。”


“怎么了?”守约擦干净了头发和耳朵上的水珠,走到铠的床边坐下,靠进了男人的怀里。


“想你了。”铠把人整个上半身圈入怀中,轻轻蹭着柔软的发顶。


“长城气候这么恶劣,等到哪天彻底歼灭了魔种,边境太平,我们就去游山玩水好不好?”铠轻声问道。


这片大陆上风景无数,他一直都很想去看看,当然了,一定是要和爱人一起的。


他们可以带上守约养的那只叫“麦片”的浅棕色小马,去看漠北的雪花开满枝丫,去听东海波涛的浪击山崖,去楚汉之地的山林寻得萤火纷飞的秘境,去东吴的荷塘静听细雨,秦城楼阁上的明月自飞檐升起,彼时的长安十里长街遍览人间烟火。


无你处无江湖,有你处四海皆可为家。


“好啊。”守约把脸埋进男人宽厚的胸膛,闷闷地回答,“那之后还回长城吗?”


“当然了。”


“你不是说这里环境恶劣吗。”


“可这里是初始,这里是故乡。”


守约闻言抬起了头,屋内的小火炉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打在铠的侧脸上,棱角分明的脸,精致而又庄严。


他凑上前去在男人有些干燥的唇上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笑得眉眼弯弯。


“都听你的。”


微愣之后,铠的嘴角上扬,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窗外大雪还在纷飞,暮色四和,阴霾在旷远的大地上繁衍,温情在狭小的房间里扩散。


他们以这般彼此相拥的姿势度过了多少个夜晚,在现世的冷酷与挣扎中相依取暖。


第二天守约笑咪咪的递给他一张小地图,那是这片大陆的地图,上面用黑色的笔圈出了一些地方。


“早年我在找玄策的时候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风景,但当时根本没有心思去驻足观赏,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啦。”狙击手这么说着的时候,笑颜绽放在冬日的白雪之下。


铠很珍重地将它放在了枕头下面,那是他们的约定,是他们对未来的无限美好遐想与期盼。


在每一个噩梦连连的夜晚,指引着他去往有光的地方。


我会爱你,在漫漫长夜的每一步。


05.


凛冬已将这片土地彻底包裹。


铠早晨醒来,静静地等待着百里守约推开房门说早上好和那个柔软的早安吻。


可外面已经响起了将士操练的声音,军医甚至都把早餐送了过来,换上了新药,百里守约也还是没来。


可能……是出什么紧急任务了吧?铠想。有些任务来得急,刚刚通知到参与人员后就要马上启动,没有喘息的时间。


他这样想着,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在房里看书,从日上三竿待到日暮西沉,直到黑夜的来到,自己在失望之中独自一人睡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百里守约没有来的第四天。


莫名的担忧在心中滋生。


傍晚时分军医带来了夜里要用的药品和晚餐,简单交代了几句准备离开。


“那个,我想问一下,”铠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军医。


“百里守约……他出任务去了吗,这几天都没来。”因久未发声,铠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看着军医疑惑的表情,他又忙补充到“就是那个经常来看我的人,队里的狙击手,高高的,银白色头发夹着一缕红,魔种混……”


“你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对不对?”军医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是。”铠愣了愣,如实回答。


“那就对了。我正准备通知你呢,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你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虽然身体的各项机能还有欠缺,但精神上的异常已经恢复了,恭喜啊。”军医说着,收拾好了桌上的药瓶,转身向门口走去。


拉开门,屋外的严寒挣扎着从门缝中挤入,携带着彻骨的冰寒,和军医一句轻轻的话语。


“另外……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铠瞪大了双眼,惊愕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什么意思?


我?精神异常?


人死……不能复生?


百里守约……死了吗?他?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铠听见自己内心的疑问,他很想叫住军医问明白他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可就像有东西卡住了咽喉,发不出一星半点儿的声音。这段时间以来那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沦陷在梦境中。


……他明明在的啊,每天来照顾我陪我说话,拥抱我亲吻我。


我们还有长达一生的未来没有去赶赴,他怎么会失约呢?


他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掀开床上的所有东西去翻找百里守约给他的那张小小的地图——那是他们美好的心愿。可哪里有什么地图?空荡荡的惨白的床单上道道褶皱像是面目狰狞的恶鬼,尽情嘲笑着此时恍若一无所有的他。


不可能的……


很难想象一个腿部还有并不轻的伤的人是如何以这样的速度冲向花木兰的办公室的,女将军从堆满公文和战报的办公桌后惊愕地抬起头,正欲训斥几句,就看见来人失态的行径和面如死灰的脸。


“告诉我!守约他!”


“还在的吧……”


本是几乎咆哮着吼出来,却在后半句生生地带上了近乎是祈求的哭腔。


祈求着,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花木兰闻言便已知发生什么,定了定,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当然不在了啊,百里守约。花木兰在心里默默回答。若不是为了你而挡下那致命一击,此时沉睡于九尺冰寒之下的,恐怕就是你自己了。

然而她终是什么都没说,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眼里尽是悲凉。


她弯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相框走过去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了出去关上了门,独留铠一人在房中。


接住相框的手颤抖地厉害,花木兰的一系列神情与动作都在告知着他一个最不愿接受的残酷事实——


百里守约死了。


他此生最爱的人,永远离开他了,无情地。


腿部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他背靠着木门慢慢滑下。手中的相框如重千金,压着他从云端坠入万劫不复的尘埃里。


他又被抓回了名为孤独的囚笼。


他又回到了一个人。


那大概是百里守约不长的生命里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张也是唯一一张照片——断案大师狄仁杰到长城调查工作,临走前给他们照了张相留作纪念,玄策和花木兰照在镜头前挤眉弄眼,苏烈在他们背后,他自己则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守约挽着他的胳膊,笑眼弯弯。


“如果我说我很想见你,你会不会马上出来见我一面?”男人磨砂着木质相框边的刻纹,语气带着哽咽。


“你还在的,对吧?”


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滴落在相片上,滴落进相片里的白发少年,温暖柔和而被永远定格的笑颜里。


06.


花木兰走出房门时,百里玄策正站在门外。

她看着少年那和守约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里划过一抹浓重的哀伤。


“队长,铠他……”


“精神异常已经恢复了。”花木兰回答,声音被冷若冰霜的空气削弱得微不可闻。她望向城墙的方向,一面旌旗在烈风之中上下翻飞,却被旗杆紧紧束缚着,像是在极力挣脱。


“百里守约……从此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了。”


“如果我是他,一定会希望,自己能永远是个精神异常患者吧。”


玄策没有说话。


那天那场惨烈的战斗,狙击手看见剑士重重地撞在一块巨石上激起烟尘密布,毅然决然从城墙上跃下来到战场中央。魔种的利剑带着破空的尖锐之声袭向倒地的剑士,他挡在了剑士面前。


重伤的剑士在昏迷前意识的片刻清明中,看见了狙击手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守约……快走……”艰难地说出未尽的词句,之后便被拽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玄策注意到了铠那边的状况知道了棘手的程度,他疯狂挥舞着手中的镰刃穿越了大半个战场赶过去支援,却在撕扯开层层叠叠的魔种身体之后,于硝烟之中看见了那个被剑贯穿的身影。


鲜血四溅,坠落后融入雪地里四散蔓延。


那一刻世界安静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随之而来的是从灵魂深处爆发的绝望哭喊。


——哥哥又失约了。


——他最爱的哥哥又一次离开他了。


——可这一次,是永远。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受到精神重创的人是他啊,至少,他还能看见哥哥的身影,听见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存在,体会到他带来的触手可及的温暖。


他顺着花木兰的视线去看那旌旗,“刺

啦——”一声布料被撕开的声音,旌旗终于挣脱了旗杆的桎梏,在飒飒作响的寒风中,向着阴沉的天空飞去。


徒留孤独的身影,飘荡无依。


07.


温情都稍纵即逝,可绝望却绵延成永恒。


自以为握住了命运的咽喉挣脱了罪恶的枷锁。


到头来也不过是可悲可叹可怜可恨的自欺欺人的孤独患者。


08.


——你还在吗?


——你还在的吧。


——你还在吗?


——你一直都在,是吗?


——你还在吗?


——你还在吗?


——你还……


——你还要欺骗自己多久啊。


——你才是我孤独的来源,对吧。


09.


那一夜风雪初歇,浓云散去,目即之处的沙漠皆是一片苍茫的景色。


铠离开了长城,独自一人走进了大漠深处。


周遭的一切布景皆如梦中的景象,雪原,朔风,和无处可遁的孤寂。


这是百里守约生前,最后存在的地方。


脚踩着深厚的雪层,几番踉跄之后终究还是倒下了。他挣扎着翻了个身,背靠着皑皑白雪的大地,头枕着被烧焦后覆满霜雪的空树干,仰望着天穹之上,连缀成一片而璀璨夺目的迢迢星河。


就让我沉睡在,你所沉睡的地方。


抬起手臂晃动了几下,想要拂动那银河以便可以从中捞取最亮的那一颗,就像是在记忆的洪流里打捞最为珍贵的那段。可悬在半空中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终究还是垂下,捂住了早已泪流满面的眼睛。


——你说世间,什么最难熬?


——徒手摘星,爱而不得。


“阿铠……”他又听见了那声轻唤,带着万千柔情,自天地四方将他轻柔包裹。


右手搭上心脏的位置,“原来你……一直都在的啊。”






——大梦初醒,遗失吾爱。


——大梦不醒,荒唐了一生。


心在哪里,哪里就成为归宿。


我已不再孤独。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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